原作幼驯染系列
关于敞开心扉的故事
“呼……呼……”
在轰然倒下的魔兽面前,格瑞踉跄着退了两步,堪堪稳住了身形。
他惯用的那把刀正深深插在魔兽的后背上,黑红色的粘稠血液在伤口周围涓涓铺开。格瑞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踮起脚握住刀柄,努力忽视刀刃与血肉分离时令人难以忍受的黏腻声音,硬着头皮把它拔了下来。他强迫自己定下神,然后绕到魔兽正面,用尽最后的力气朝魔兽的角挥上一刀。
“梆!”
伴着一声清脆的击响,刀刃卡在了坚硬的角质层上。格瑞甩了甩被震得麻木的双手,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抿了抿嘴。
这里是矿场附近的平原,低级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
登格鲁星的人们通过上缴矿石得到资源配给,格瑞作为外来居民,没有这个权利。幸而他的剑术还算精湛,格瑞就常常在这里猎杀一些魔兽,取它们可以入药的角或兽皮去交换物资。
但他还是太小了,没有什么力量。
格瑞握了握拳。他自然明白这种事急不来。但风沙卷起尘土混浊了视野,挥刀的右臂酸痛不堪,焦躁就如同烟雾一般萦绕住格瑞的脑海。
“格瑞!”
不远处传来男孩清亮的声音。格瑞目光一动,看到一个金发男孩挥着手朝他跑过来。男孩背着对他而言稍显巨大的竹篮,连蹦带跳地跑到格瑞面前:“嘿嘿,格瑞果然在这里。”
男孩眨着湛蓝色的眼睛,朝他咧嘴一笑。这声音自打第一次见面起就锲而不舍地缠着他,格瑞已经很熟悉了。
“你来干什么?”格瑞淡淡道。
“我来找格瑞玩啊,”金发男孩朝他笑,“今晚就是感谢祭了,一起去玩吧格瑞!”
……果然。
即便鲜少和外人打交道,格瑞对感谢祭也有所耳闻。这是登格鲁星一年里除新年外最热闹的日子,人们在镇子中央燃起篝火,唱歌跳舞,也可以随意摆摊贩卖各种东西。当然,最重要的是,人们要在篝火前互赠礼物,感谢过去一年里他人给予的帮助。
但格瑞既没有要感谢的人,对祭典也毫无兴趣。如果不是魔兽的角还没收,他很想转身离开。
“我没有时间。”
“我在那边都看到了,”男孩理直气壮地说,“格瑞白天一直在修炼吧,晚上是要休息的!”
金边说边伸出手拽他的胳膊,格瑞扬手轻易地躲开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这个行为几乎成了他的条件反射。
“不要管我。”格瑞说。
“我才不要呢,”男孩朝他做了个鬼脸,他的蓝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似乎想到了什么,很骄傲地说道,“对了,我姐姐也会去摆摊的,她做的甜酒可好喝啦。”
他指着不远处坐在山下的人群:“她今天也来了,就在那边。”
尽管对金的话毫无兴趣,格瑞还是条件反射地顺着金手指的方向望去。矿山外零零散散坐了几十个人,一个扎着马尾的金发少女在人群中异常显眼。她正在和别人聊天,似乎说到了有趣的地方,笑得眉眼弯弯,即便隔了一段距离,格瑞也能感受到她周身平和温柔的氛围。
“我的姐姐叫秋,”金语气中的骄傲几乎满溢而出,“她特别好,格瑞一定会喜欢她的!”
姐姐。
两个意味亲昵的字节在舌上一卷而过,格瑞垂下眼睛。
他曾经在交易所见过秋,那时这个笑容明亮的少女正和买家商讨价格,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和老板谈判起来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自辗转至登格鲁星之后,格瑞就全身心地扎在修炼中,再奇特的人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但少女说话时温柔的模样、周身从容柔和的氛围都让格瑞觉得很熟悉。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像是在漫布黑暗的水面上轻轻点出了一圈波纹,从深处渐渐升起一些破碎的光亮。
……不能想起,不能回忆,格瑞攥紧了拳。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时间来想这些。
“我不去。”格瑞说。
他的语气比先前还要生硬很多。金虽然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睁大了眼睛,一脸不能理解的样子:“为什么啊……感谢祭很好玩的,就去一次嘛格瑞!”
金一边说一边去拽格瑞的手,男孩的指尖带着一股温热的暖意,堪堪划过格瑞手背的皮肤。格瑞的火气一下子被点燃了,他猛地抽出手,皱着眉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你的玩伴!”
话里的拒绝太过尖锐,金一瞬间像被针刺到了一样,露出了瑟缩痛苦的表情。看着金的样子,格瑞冷静了一些,像解释一般硬邦邦地补了一句:“我和你不一样。”
说完,格瑞转身就走,他刚迈出半步,手腕就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量拽住。三番五次被打扰的烦闷凝成怒火,格瑞脚步一顿,在他用力甩开金前的一刹那,金急急忙忙道:“格瑞,就和我去一次感谢祭吧!”
格瑞简直对这个男孩的坚持匪夷所思:“我说了不——”
“就这一次!”
略含怒气的话被金打断。金发男孩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难得地强硬了起来。
“就这一次,格瑞这次去的话,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找格瑞了!”
金斩钉截铁地说。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倔强地看着他,里面仿佛燃烧着跳跃的蓝色火光。格瑞一怔,他从金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转身拔下卡在角上的刀,然后看了金一眼。
“记住你说的。”
那双紫色眼睛里,仿佛没有感情。
****
不过他们并没在感谢祭呆上多久。
格瑞能从现场的气氛中分辨出感谢祭的确是“热闹”和“有趣”的,但他对此并无兴趣,也拒绝和金一起去篝火旁玩耍,只是皱着眉问:“你要我来是想做什么?”
“呃……”金挠了挠头,“其实我想给格瑞看一样东西,不过那个东西不在这里啦。”
他话音未落,格瑞的眼神就更凌厉了些。像是知道格瑞愤怒的临界值一样,金抢在他生气之前解释道:“因为是感谢祭,就想和格瑞一起来玩一下嘛。”
“如果格瑞不愿意呆在这里的话,”金说,“至少喝一杯姐姐做的甜酒吧!”
看着男孩闪闪发亮的眼睛,格瑞最终点了点头。金一下子高兴起来,落下一句“那格瑞在这里等我”就混入人群中了。格瑞站在场地边缘静静地等金。篝火的光把整片空地烘得温暖起来,几颗火星飘落在鞋子前方,他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倒映的焰色,身侧的手就一点点地变得冰凉。
格瑞不喜欢火。满天横流的火海,癫狂惧人的火浪,仿佛浸透了乌烟的浓云一样的烟雾,总是会让他想起那些——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更紧了一点。
不会想起什么,格瑞想。他要记得的只有拼命修炼,赢得凹凸大赛的冠军,许下愿望。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金端着两杯甜酒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白发少年比往常还要苍白的面孔。他被吓了一跳,可格瑞不肯说什么,只是接过甜酒抿了一口。几不可察的辛辣顺着一线落至喉咙,格瑞闷闷地说:“我想走了。”
或许是看他不舒服,金立刻答应了。格瑞以为是去临近的哪个地方,没想到金一路七拐八拐,带他去了镇子附近最高的一座山。
上弦月挂在天边,透过层叠的叶影,在地面上落下薄薄一层光辉。
以金提着的油灯为中心,四周映出一片不大不小的光明。两旁的树丛凝成剪影,除了稀薄的月光映出的轮廓,前路后方尽是暗色。因为缺乏光照,格瑞不得不走在金的身边。
寂静的夜色中,响起少年清亮的声音。
“格瑞你看!”金指着一旁的灌木叫道,“那儿跑过去一只松鼠!”
数只鸟被他这句话惊得飞起,随着翅膀扑棱棱拍打的声音,落在地上的树影簌簌地晃动了几下。金举起油灯,想找到声音的源头,无奈灯光还没抵达灌木丛就溶于四周的黑暗,他只好放下了手。
“格瑞,你知道刚才飞走的是什么吗?”
金踮起脚尖张望无果,转头问:“会不会是猫头鹰啊?我还没见过猫头鹰呢,它们好酷啊!”
格瑞瞥了眼夜空中逐渐远去的麻雀,越发觉得自己来这里只是多此一举。他停下脚步:“你要让我看什么?”
格瑞站在金的斜后方,因为山的坡度抬头看他:“没什么的话我就走了,以后别来找我。”
“诶,”金一愣,“还差一点就到山顶了啊!再等一下嘛格瑞!”
金说着就来拽他的胳膊,格瑞一扬手躲开了他。金的动作一顿,看向他的目光中含了一点轻微的不解。
就是这种眼神,格瑞想。就是这种“你为什么要这样”的眼神。
在这个金发小子的心里,爬山是理所当然的,玩也是理所当然的,在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能够哼着歌走在弯折的山路上,拥有这些空白到奢侈,可以用来放空大脑的时间,都是理所当然的。
莫名的急躁窜上脑海,格瑞闭了闭眼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我和你不一样,”他说,“我没有闲到可以花一整晚只为了爬一座山。”
“可是格瑞……偶尔这样玩一下也很好啊!”金挠了挠头,“会很开心的!”
他的语气很轻快也很真诚。金总是坦荡荡地把自己摊开给世界看,格瑞却和他截然相反,那具小小的躯体能支撑到现在,只是因为复仇的火焰罢了。火光把他的血肉灼烧殆尽,余下的骨架反倒愈发坚硬起来,形成一种摇摇欲坠的平衡。
“对我而言,那不重要,”格瑞淡淡地说,“我和你不一样。”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很低,一点生机像余烬中的火星,闪烁着将灭未灭的光。金没有察觉这些,他只是因为话里的内容固执地摇头:“不是啊,格瑞!”
金伸出手又想牵格瑞的胳膊,被格瑞冷淡的目光一瞟,硬生生地忍住了。他盯着格瑞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把油灯塞到格瑞手中。
“格瑞,一定要跟上来啊!”他认真地说。
单方面下了约定后,金转身就朝山路的前方跑去。格瑞反应慢了一拍,硬生生接下了油灯。金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前方的黑暗中,格瑞不明白也没兴趣明白金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有什么意义,他只是想,金离开了,他就没有继续向前走的理由了。
于是格瑞提着油灯,转身朝来时的路迈出一步。
灯火顺着惯性在玻璃罩中摇曳,周遭的树枝在地面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格瑞想起那些被迫知道的事情——今天月光很淡,山中地形复杂,金没有灯,而且他是路痴。
格瑞重重地叹了口气,扭转方向跟了上去。
但金跑得很快。
格瑞只是犹豫了一下,金的身影就在视野中消失了。油灯能照亮的范围本就狭窄,格瑞只能凭借声音分辨出大致方向。他最初只是匀速走,后来为了不跟丢声音的源头,步速就越来越快。
再后来,在格瑞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经跑了起来。
摇晃的灯光让他身后的阴影边界不再清晰,他的衣领被风吹起,胡乱地拍打在脖颈上。迈过交错的矮枝,格瑞向这座山更深的地方疾行。
格瑞一向把修行的日程排得很满,永远踩着身体极限的线,直到负荷不了才肯作罢。即便答应了来爬山,他也没有减少自己的任务量。格瑞在上山之前就已经很疲惫了,跑了一会儿更是呼吸凌乱。
“唔……!”
他被矮枝绊了个踉跄,本就酸麻的肌肉又添了几分钝痛。手中油灯的光因为摇晃减弱了几分,少年的脚步声在前方渐行渐远,格瑞喘了口粗气,继续向前跑去。
树影向身后飞速掠去,前方的路仿佛漫长没有尽头。
随着耳边的呼呼风声,他那颗封闭的,死寂的,沉默的心,似乎被撕碎了外壳,露出一点忍无可忍的愤怒与焦躁。金发男孩带给他的原因不明的刺痛,在这风中也仿佛有迹可循。
——为什么你可以无忧无虑?
干燥的枯叶被鞋底踏过,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为什么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路旁横亘的树枝飞快地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串轻微的刺痛。
——为什么你可以在这个时候,理直气壮地要我爬上这么高的山坡?
手中的油灯闪了闪,光影明灭间,格瑞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明明我和你不一样。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格瑞冲出了树林的尽头。
视野乍然开阔。繁茂的枝叶从路的两端退去,面前是空荡的山顶和无垠的夜空。老旧的油灯不堪重负,彻底暗了下去。
最后一丝光源消失了,在黯淡无光的背景下,只有站在山巅的男孩因为金发和蓝眼本身颜色明亮,能隐隐分辨出色泽和轮廓。
“你……”
格瑞刚刚冒出一个字节,金发少年就转过头来,叫出了他的名字。
“格瑞,”他认真地说,“你不是什么都没有!”
格瑞一怔。金举起双臂,像托起整片天空一样,笑着朝他大喊:
“你看,你还有这——么多的星星啊!”
沉沉的夜色中,他的蓝色眼睛透着一抹不可思议的清亮。
格瑞怔住。
金的这句话没头没尾,但他也不自觉地抬起了头。
原来景色真的能让人大脑一片空白。夜空是近乎全黑的深蓝,细碎繁复的万千繁星不规则地嵌在天幕之上,汇聚成浅淡的光雾,跨越亿万光年落到他的视网膜上,蜿蜒流淌成一条星河。
月色寡淡,星星却是明亮的。
平日满满当当的视野被这片星空洗练得干净,格瑞心底顿时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久经尘封的心突然跳了一下,那年光影声色就如同涓涓细流一般,自然而然地冲破冰封的记忆涌上脑海。
——你看,格瑞,那个是猎户座哦。
——猎户座?
——是啊。猎户座是很特别的星座,它升起的方向是南,落下的方向就是北。
白发女性温热的手心包裹住格瑞的手,朝他温柔地眨了眨眼睛。
——记住这件事,格瑞以后就不会找不到家啦。
小小的格瑞仰起脸,看着漫布繁星的夜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心脏的某个部位轻微地揪起来,格瑞仿佛被浸在温热的水中一般喘不过气。
“……你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滞涩。
“是啊!好看吧!”
金转身,仰头朝向天空,星光柔柔地吻上他还没长开的婴儿肥的脸,落下浅浅的一层亮色。
“以前我问姐姐,爸爸妈妈在哪里,姐姐说他们都变成了天边的星星。后来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和爸爸妈妈说说话。”
“虽然现在我知道姐姐是在骗我啦,”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但不开心的话,看星星心情还是会变好。所以格瑞不开心的话,也来看看星星吧。”
“这是附近最高的山,看星星最好的地方——是我送给格瑞的感恩节礼物!”
金总结道。男孩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快来夸我”,格瑞想说点什么,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问:“……我有什么值得你感谢的?”
“因为格瑞陪我玩啊。”金理所当然地说。格瑞默默地看着他,过了两秒,金也意识到了不对:“诶,其实格瑞也不怎么陪我玩啊……”
男孩把食指抵在下巴上,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笑了。
“可是刚见到格瑞的时候,我觉得终于有差不多大的人和我一起玩了,真的好开心啊!”
“……”
经过三番五次的接触,格瑞对金已经产生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他明白金感谢的是遇见自己那一刻喜悦的心情,但他也很清楚自己之后是怎样对待金的。
昙花一现的喜悦真的值得感谢吗?转瞬即逝的愉快又有其意义吗?即便之后只剩下无尽的痛楚,最初那一个短暂的明亮瞬间,你也会好好地把它放在心里吗?
头顶的星空群星闪烁,格瑞当然知道金的答案。
他心底冰封已久的地方不经意间被这句幼稚而直白的话拨开了一点,某些一直压抑着的,潜藏的,柔软却有力的情感仿佛就要破茧而出。
“……无聊。”
为了抵抗这种情绪,格瑞轻落落地撂下一句,然后转身就走。
“哎哎哎格瑞别走啊!”
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把拽住格瑞的胳膊。不知道为什么,格瑞现在比之前更加抗拒和金的亲密接触。他有一种预感,再在这个傻乎乎的金发小子身边待下去,他费尽心力筑起的那层坚硬的保护壳就会彻彻底底碎得干净。
格瑞不愿意这样,于是他用力地挣开了男孩的手。
“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格瑞冷冷地问。
“啊?”金一愣。
格瑞别过了头:“如果觉得我可怜,那不必了。以后别再找我。”
金眨巴着湛蓝色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格瑞。过了两秒,他似乎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慢慢地涨红了脸,气呼呼地攥起拳头:“我才没有可怜你!”
男孩鼓起脸颊,大声说道:“今天是感谢祭,我只是想送你一个礼物! ”
金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即便天光黯淡,格瑞也能看见对方蓝色眼睛中的愤懑和烦躁。他抓了抓头发:“格瑞真的很奇怪啊,你明明就很喜欢我的礼物,为什么要把我推开啊?”
“……”格瑞移开了目光,“……你懂什么。”
“格瑞总是这样!”
这句话非但没能解答金的疑问,反倒让他更加火大。格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金——他的眉头皱得很深,两只拳头在身前攥紧了,眼里仿佛有火在燃烧:“你总是说我不懂,你不说我又怎么会懂!”
“我要说什么?”
被连番质问,格瑞的火气也窜了上来。他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气音,话里第一次略略带了点嘲讽的意味:“我有什么可对你说的?”
“什么都可以啊!”金大声说,“你很生气,你很高兴,你很累,你很难过,想什么就说什么啊!”
金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羞恼和愤怒顿时冲上格瑞的脑海,他的语气里明显带了些倔强:“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
“我不像你那么闲,”格瑞说,“我有很多要做的事,没有时间去想那些。”
金一愣,他这次是彻彻底底的怔住了。烦躁和愤怒被全数抛在脑后,带着些许不解,金疑惑地问:“是吗?”
“可是格瑞,”他说,“你明明就很难过啊。”
“……”
格瑞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难过?他怔怔地想,我……很难过?
这不可能,格瑞想,他要努力变强,努力参加凹凸大赛,努力活着。所以他从来不去想,不去回忆,唯一专注的事情就是修炼。他绝不可能难过。
……为什么?
格瑞突然想,他为什么要努力地活着?
……是谁,曾经含泪而又温柔地说过?
“一定要活下去啊,格瑞。”
白色长发的女人伸出手,碰了碰玻璃舱门。她和男孩的指尖隔着玻璃重叠在一起,万千火光在她身后熊熊燃烧,是宇宙中最璀璨盛大的烟火。
“妈妈,”男孩的声音混着嚎哭过后的嘶哑,“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活下去!我不要一个人……”
“对不起啊,格瑞,”女人的声音像是蒙上了水雾,模模糊糊地颤抖着,能分辨出其中压抑的哽咽,“爸爸妈妈不称职,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教你。只能最后教给你一件事了。”
“活着会很艰难,也会很痛。”
她含着泪,露出一个笑容。
“但还是要努力活着。”
“努力活着”,格瑞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可是要承担起全部,对幼小的他来说还是太过沉重。于是他把那些温暖的记忆严丝合缝地封存在心底,逼迫着自己从不想起。只是把参加凹凸大赛当作目标,数年如一日地努力着。
这样他就不会觉得痛,不会在午夜梦回之时,醒来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可是,看着金清澈的湛蓝色眼睛,格瑞意识到,原来他就算逼迫着自己从不回忆,也会被一个金发小子捉到蛛丝马迹。
原来他还是会那么轻易地想起,因为一丛篝火,一片星空,一个男孩的童言无忌。
原来他从没有忘记过。
原来他……只是在自欺欺人。
“格瑞,你怎么哭了?”金问。
“我没有。”
格瑞说。他垂下头,啪嗒一大颗眼泪掉在手背上,一旁吵闹的金发小子突然噤了声。温热的液体顺着青色的血管向下蜿蜒,格瑞伸出手想拽下发带,却猝不及防被对面的人一个熊抱。他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金把他抱得很紧。男孩的温度隔着衣服传过来,是微凉的山风中难得的暖意。
格瑞的右臂被勒得有点麻,他想说放开我,喉咙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格瑞,”男孩难得放轻了声音,轻轻地拍他的后背,“哭吧。姐姐说哭了就会变好的,你看……风雨过后就是晴天嘛。”
这句话不知道是金从哪里生拉硬拽来的,作为安慰简直蹩脚到好笑。格瑞想反驳,可他的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它们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打湿了他的睫毛。垂下的右臂被金抱得紧紧的,格瑞只能用左手死命拽着自己的发带。
但或许是今夜的星光太繁盛,即便格瑞努力用发带挡住自己的眼睛,微光还是从缝隙漏进来。
他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垂下的手背上。
……是有温度的,是很痛的。
可是也在活着。
回去的路上,格瑞一句话也没说。金提着被他修好的油灯,走在格瑞前面一点。比原先黯淡许多的灯光落下朦胧的一团亮色,空气中寂静得只剩下虫鸣和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格瑞说:“你之前说这是最后一次找我了。”
他的声音像是被揉进了许多细碎的颗粒,有种哭过后独特的沙哑感。金用空着的那只手挠了挠头:“啊,那个是骗你的!”
格瑞:“……”
“姐姐说,如果是善意的谎言,偶尔说一次也没什么啦!”
金嘿嘿一笑,伸手去拽格瑞的胳膊:“以后我还能去找格瑞玩吗?”
是询问的语气,男孩却仿佛笃定着他的回答一样,毫不担心地朝他笑。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中微光流转,像是有星星坠落其中。
格瑞瞥了金一眼,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只是很轻很轻地,第一次回握了男孩的手。
Fin.
是收录在《午安诗》里的,原作幼驯染系列的第一篇。
漫画中幼年时期对金很冷淡的格瑞,是经过了什么才变成动画里的样子呢?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写的文章。灵感来自《僕らの手には何もないけど》这首歌回头一看剧情真的完全贴近歌词www不过写起来太难,断断续续花了一个月才写出来。
构思这篇的途中想了很多很多,想那个金发男孩是怎样地像一道光一样撞进另一个人心里,想他们在那个贫瘠的星球上经过了多少才成为彼此的支柱和陪伴。他们拥有的东西太轻也太重,好像生死都系在一起,又好像互相叫名字然后傻笑就很足够。
这真的很奇妙。也真的很让人喜欢。
本子里剩下的另一篇就不放出了,当做给朋友们的小小礼物ww
其他文章走这→产出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