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木间

原作幼驯染系列之七

收录于无料《四季1/2》

01.

格瑞睁开眼的时候，挂在墙上的钟堪堪指向六点。天还是半黑的，清晨的天光隐隐约约在夜幕上镀了一层模糊的亮色，透过窗帘就不剩几何了。

露在被子外的鼻头很凉，格瑞下意识地想伸手碰一碰，一抬手却受到了一股阻力。他这才发现金在他旁边睡得香甜，像个八爪鱼一样扒着他的胳膊。

……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叹了口气，轻车熟路地抽出手，把金推出半臂距离。金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五官揪成皱巴巴的一团，双手扑腾着往他这边又抓了两把才作罢。

格瑞看了看金，把他因为折腾跑出来的胳膊塞回被子里。

02.

格瑞把全麦面包切片放在盘子里，在旁边挤上一点橙子果酱。接着转身从篮子里取了两颗鸡蛋，蛋壳敲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倒不是特意去承担做早餐的任务，只是金喜欢赖床，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格瑞也懒得叫他。自顾自弄点吃的，顺便带上金那一份，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格瑞其实不擅长做早饭。他一个人住的时候，连吃早饭这事都不常做，直到搬到金家，饮食习惯才逐渐正常起来。金做饭倒是意外地好吃。秋在离家前似乎有意训练过金的厨艺，金的料理尝起来有七八分他姐姐的味道。平日午晚饭都是金掌厨，两个人凑在一起，也算是相得益彰。

格瑞刚把两人份的早餐放在餐桌上，抬眼就看到金从房间里走出。

“格瑞？”金站在卧室门边，揉了揉眼睛。他还处在半梦半醒之中，声音里带了点睡意未消的软糯。他歪头看向格瑞，然后眼神和声音都变得清亮了一点，“你起得可真早！”

他的一头金发乱糟糟的，睡衣扣子也扣错了一颗，格瑞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不早了，”他说，“来吃饭。”

03.

吃完饭，两人手脚麻利地收拾了餐具。

格瑞向来动作快，套上羽绒服就站在门边等金。金正致力于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他里三层外三层穿了好几件，酒红色的羊毛围巾一圈一圈绕上脖子，遮住他小半张脸，只剩下一双蔚蓝色的眼睛露在外面，光是看着就觉得暖和。

金看着颇显臃肿的自己，对比下轻装上阵的发小：“格瑞不怕冷吗？”

“习惯了。”格瑞随口说。他说完后，自己反倒一怔。

在常年的修行生涯中，格瑞经常在野外和衣而睡，刺骨和寒冷于他已是家常便饭，更不要提让人难以入眠的伤处疼痛。因着这些算不上愉快的体验，话里就不自觉带着一点阴郁暗沉的味道。

他抬眼看金，金显然没有明白，只是亮着眼睛赞叹道：“格瑞好厉害啊！”

格瑞：“……”是他想多了。

“走吧。”他说。

金却没有动。他歪头看了看格瑞，然后一圈圈地解下自己的围巾，转手“嚯”地把它套在格瑞的脖子上。酒红色的羊毛围巾上还带着金的温度，粗糙而温暖地摩擦着格瑞的皮肤。

“虽然格瑞不觉得冷，但暖和一点总是没错的嘛！”

金仰着脸，冲他傻乐道。

格瑞没说话。围巾被金围得乱七八糟，他伸手理了理，把小半张脸埋了进去。

04.

下过雪的登格鲁星很是漂亮。平日狰狞突兀的墨色矿山被雪白掩埋，在一片炫目中偶尔冒出的居民屋像是水墨画上的点缀。

雪深对他们两个来说高了些，几乎够到他们的小腿肚。好在一个穿得够厚，一个不怕冷，就在地上踩了两串歪歪扭扭的脚印。金活泼得很，东跑一下西抓一把，不留神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在地，格瑞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呜啊——”金被他拽得跳了两下。

“别乱跑，”格瑞淡淡道，“这里有点不平，下了雪看不出来。”

金闻言果然老实了不少，不再东跑西颠的了。格瑞往前走了一会儿，觉得金安稳得实在反常，颇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就让格瑞知道金为什么这样了。

他还拽着金的手呢。

格瑞“……”了一下，顺手就要松开金。金似是察觉了这一点，在格瑞松手之前翻手抓住了对方，然后仰头朝他嘿嘿一笑。格瑞动了动被金攥住的手指，隔着两层手套感受不到对方的体温，肢体接触的感觉十分淡薄，这让他生不出什么排斥的心思。

格瑞天生就不太习惯亲密的肢体接触，金却整个和他反过来，有事没事就扑过来要抱抱。格瑞一开始是一贯的强烈拒绝，久而久之也被磨得没了性子，十次里有一两次不会推开他。

头顶天空是风停雨后被洗脸过的清冽蓝色，衬得金的眼睛愈发清澈透亮。他笑容里满是得逞的洋洋得意，好像和格瑞牵手是多大的好事一样。

格瑞移开目光。

算了，他想，这次就这样。

05.

商业区离金的家不远，格瑞刚觉得身体活动得差不多，金就拽着他的手走进了路边的一个双层木屋。要买的都是常用的东西，购物清单早都烂熟于心，两个人没一会儿就挑好了去结账。

店主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看到他们来，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奥特阿姨！”金用力地朝她挥手。格瑞站在金身后，朝她点了点头。

奥特阿姨伸手接过金递过来的购物框，大致扫了一眼，笑着问道：“金很喜欢喝牛奶吗？”

金摇头：“牛奶有种……牛奶味！我不太喜欢那个。”

“可是你每次来都要买啊？”

“啊，那都是给格瑞买的！”

金边说边转头朝格瑞看去。奥特阿姨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后移，对上那双磨砂玻璃般的紫色眼睛。格瑞没什么表情，淡淡“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他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轮廓流丽如雪，尤其被乐得傻兮兮的金一衬，更显出七分疏离。但他脖子上系着一条酒红色的围巾，点缀着黑白灰三色的外套，使整个人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围巾看着眼熟，奥特阿姨不自觉问道：“这围巾是金的？”

“是啊！”在格瑞点头之前，金抢着说，“格瑞戴着好看吧！”

格瑞因为他的这句话一怔，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金就话题一转：“毕竟是我的围巾嘛！”

“……”格瑞简直懒得理他。

奥特阿姨因为小孩子的快言快语笑了起来。她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盒子，颇觉遗憾地道：“今早我做蛋糕的时候多做了两个，想着留给你们，不过金不喜欢牛奶味，就只能都给格瑞啦。”

格瑞的眼神几不可察地亮了一点。金“诶——”了一声，踮起脚扒着柜台，探头去看那个盒子。半透明的包装里，奶白色的两块方形蛋糕并排放着，纹理细腻柔软，看着就特别好吃。

金皱起眉头，瘪着嘴发出类似小兽的呜咽声，不过表情立刻又明亮起来。

“算了，”他说，“给格瑞和给我是一样的嘛！”

“为什么一样啊？”奥特阿姨看他实在可爱，忍着笑逗他，“你们俩明明很不像，格瑞很懂事诶。”

“我也很懂事啊！”金嚷道。他眼珠转了转，随即嘿嘿笑着看了格瑞一眼，很臭屁地挺起胸膛，“比如说，要是我拿了蛋糕，我就会说‘谢谢奥特阿姨’！”

格瑞：“……”

他知道金是在说自己平日很少道谢的事。格瑞又不是冷血动物，对温柔对待他的长辈还是抱有基本的尊重的。只是鲜少有人向他释放善意，他对着秋和金又不需要斤斤计较，不知不觉间给金留下了这种印象。

奥特阿姨对他们两个向来很好，因为金，格瑞和对方就逐渐熟悉起来。吃人嘴短，道谢也无可厚非。但这时候被金这么一说，格瑞莫名有种向黑恶势力低头的感觉。

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在金洋洋得意的眼神下说：“……谢谢奥特阿姨。”

他们的小心思落在大人眼里看得分明。格瑞吃瘪的样子实在少见，还没长开的白团子一样的脸埋在围巾下，他小大人儿似的板着脸，声音却有点儿闷。

哇——太可爱了！

奥特阿姨的母爱一下子泛滥了，她伸手揉了揉两个小孩的头。格瑞其实不习惯这种亲密接触，不过也硬着头皮受下了。

“格瑞不说我也知道的。”她眯起眼睛笑着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啊。”

06.

两个人回家后，吵吵嚷嚷地吃了晚饭，格瑞还在金的注视下消灭了两块蛋糕。他们一齐收拾了碗筷后，金照常占据了壁炉前的地毯，格瑞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拿了本书看。壁炉里燃着橘色的火光，映得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

格瑞已经做好被金缠着玩的准备，但他书已经看完了两章，对方还没有声响。他抬头看了金一眼，发现金的五官在脸上纠结成一团。

“怎么了？”格瑞问。

“格瑞，”金拖长了尾音，瘪嘴道，“我们真的很不一样吗？”

格瑞稍微想了一下，就知道金大概是惦记着奥特阿姨那句“你们明明很不像”。还没等格瑞回答，金就自己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你看，我起得晚，格瑞醒得很早；我怕冷，格瑞不怕；我不喜欢喝牛奶，格瑞喜欢……还有格瑞一回来就看书！”

格瑞“嗯”了一声：“那怎么了？”

“我想和格瑞一样嘛！”金理直气壮道，“那样肯定会玩得很开心的！”

格瑞翻了一页书，淡淡问：“那现在呢？”

“啊？”金突然被问到，愣了一下才说，“现在也很开心啊！”

格瑞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他们的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在空气里留下一段突兀的寂静。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金总觉得格瑞在笑似的。他坐在地毯上想了一会儿，湛蓝色的眼睛渐渐亮起来。

袜子踩着地毯发出的闷声落入耳中，格瑞抬起头的那一刻，就被金猝不及防地扑了满怀。

“嘿嘿嘿，格瑞你说‘嗯’了！”少年温热的身体贴上来，湛蓝色的眼睛柔柔地蒙了一层火光，他眨着眼睛，仰头朝格瑞笑，“果然和我一起玩格瑞也很开心吧！”

“……”

格瑞叹了口气，他从被金压住的膝盖上抽出那本书，敲了下对方的脑袋。

07.

“想和我一样也很简单。”睡觉之前，格瑞突然说。

金正掀开被子爬上床。他现在已经明白，即便不一样也不妨碍他和格瑞一起玩。不过出于好奇心，金还是问道：“啊？要怎么做？”

格瑞淡淡瞥他一眼：“你先早上六点起床。”

“……啊，”金讪笑，“格瑞，不用啦，我们现在已经够好了嘛！”

说着，他像是怕格瑞再提到这件事一样，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嘴里嘟囔着“睡觉睡觉”，倒在床上一卷被子作蒙头状。格瑞看他那欲盖弥彰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笨蛋。”

他走到门边，抬手关上了灯。

Fin.

其他戳→产出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