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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金 | 来时路

原作幼驯染系列之二

六十分主题:怪物



很早很早之前,格瑞就知道自己并非善类。

小孩子都喜欢找现成的例子当做判断的标准,十岁的格瑞也不能免俗。他记忆中最温柔善良的身影已经沉溺在遥远的过去里模糊不清了。于是在他的印象里,善良的人大抵就是秋和金那样子。他们并不总是一味宽容忍让,却也不惮用最大的善意揣摩他人。对于认定的人,他们不吝啬于施以援手,给予的温暖也全然发自内心。当他们用正直而纯真的眼睛去看世界的时候,大概连薄雾中影影绰绰的朝阳都是光芒万丈的吧。


格瑞觉得自己并不善良,因为他与金和秋不一样。

那种不一样不在于他面无表情而金笑容明媚,也不因为他寡言少语而秋善解人意,虽然这确实在表面上导致了显而易见的不同,但不是最根本的。

格瑞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头怪物。


他第一次察觉怪物的存在,是在登格鲁星遇到金以后。

这个笑起来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的小孩,在第一次遇见他以后总是不依不饶地缠上来。格瑞虽觉得嘈杂难忍,居然也渐渐地习惯了。

那天格瑞扛着对他来说稍大的长刀从矿山中慢慢走出来,恰好碰到金和一个比他们略大几岁的女孩走在一起。格瑞猜他们应该是姐弟,因为他们有一样的金发和相似的笑容。金好似说了什么傻里傻气的话,女孩忍俊不禁地揉了揉他的头,然后金笑得更开心了,伸手抓住对方的手来回晃着。

那是只属于血亲之间的,毫无理由的全然信任与依赖。

格瑞觉得心口闷闷的,有种毫无缘由的钝痛,好像什么东西伸出爪子攥住了他的心一样。这时候金发现了他,远远地跳起来朝他挥手,活力十足地喊他的名字:“格瑞!”

往常格瑞会走过去。但今天他看着笑得傻兮兮的金,和旁边站在落日余晖里笑盈盈地看着他的人,觉得自己有点痛苦,又有些焦躁。有种阴暗潮湿的东西从他心里涌上来,好像亟待把痛苦发射出去似的,他扛起长刀,看也不看金,转身就走。

格瑞能想象到金错愕又迷茫的表情。想到对方可能感受到的轻微难过,他居然有点轻松。


过后再想想,当时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想伤害金了呢,这实在太不像他。

格瑞回忆起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的心的感觉,觉得自己心里八成是有头怪物。

没准这怪物是在那场他不愿回忆起来的灾难中跑到身体里的。毕竟那时候比这可怕千万倍的事情都接踵而至,一头怪物跑进心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格瑞没见过怪物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怪物像凌乱的线团成的黑漆漆的一团。怪物平日总是沉睡着,偶尔醒来伸出爪子攥住他的心,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缓缓升腾起尖酸刻薄的情绪。他会很痛苦,也想让别人痛苦,就总是面无表情地说出一些冷漠的话来。

格瑞还太小,想不了很难的事情,他也不愿去想。但他知道不能给别人带来麻烦,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因为没有人会来帮他。

他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在来到登格鲁星之前辗转反复的日子里,格瑞早已拔苗助长一样,迅速地坚强起来。


后来有次金跑过来找他。彼时格瑞刚修炼回来没一会儿,正坐在窗前擦拭着自己的惯用刀。金啪嗒啪嗒跑进门,抓着他的胳膊兴高采烈地说,今天小镇里有集会,去玩嘛格瑞。

金扬着阳光明媚的脸对他笑。他的笑干干净净的,没有哪怕一丁点阴霾。

格瑞抬头。之前被魔兽抓破的左肋骨处隐隐约约渗着血,这点伤对他来说早已是稀松平常的了,但看着金的笑容,不知为何,伤口处的那点疼痛仿佛延着毛细血管的丝丝脉络一直延伸进心底最深处,温吞地灼烧着。

他觉得那个怪物又出现了,在他的心里佝偻成黑漆漆的一团。那一团墨色仿佛有极强的腐蚀性,浸染了他的鼻子耳朵眼睛,他觉得胸前钝钝地痛,整个人都有点暴躁起来。

“不要。”格瑞说。这时候他的语气里没有以往近乎迁就的无奈了,变成一种斩钉截铁的拒绝,甚至有些尖锐,还掺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金是个很纯粹的孩子,这种纯粹导致他对其他人传递的善和恶十分敏感。所以金很轻易地接收到了格瑞的情绪,他像是被针刺到了,一瞬间露出了瑟缩痛苦的表情。

金很快就恢复了笑容,但那笑容干巴巴的,不再像之前那样兴高采烈了。

金说:“好吧,那我走啦格瑞。”

金总是闪亮亮的蓝色眼睛有点黯淡,可他还是朝格瑞笑了一下。金的表情一惯直白地挂在脸上,他大概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实际上那笑容可怜巴巴的,还有点委屈。

格瑞觉得自己的心揪起来,比怪物攥着他心的时候还要痛。在回神之前,他已经抓住了金的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格瑞说。

他想了想,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所以你心里有头怪物?”金眨巴着眼睛问。

格瑞点了点头。金起初十分震惊又有点害怕,毕竟他见过的魔兽都是巨大而凶残的。但格瑞说这怪物平日没什么威胁性,所以他也不怕了。他伸出小小的手,抵在格瑞的胸口上。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炼,格瑞身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而结实的肌肉。而金整个人都软软的,手也软软的,温热的触感从胸口一直传到格瑞心里。金摸着格瑞胸口扑通扑通有节奏感的震动,觉得这大概就是怪物了。一想到这么可怕又有力的东西一直住在格瑞心里,他一下子就变得眼泪汪汪起来。

“你疼吗,格瑞?”

格瑞想说有点,但金的蓝色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仿佛再眨眼就要扑簌扑簌落下来似的。

他就只说没有,还破天荒地伸手摸了摸金的头,就像那天金的姐姐做的一样。

可格瑞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他的伪装比八岁的金高明不到哪儿去。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就惊天动地地哭起来了。

大体来讲,金也是个有点爱哭的小孩。但他的哭很有分寸,宣泄了自己的情绪后很快就雨过天晴,从不让人觉得厌烦。格瑞还从来没有见金这么哭过呢,他的眼泪像流不完似的,沿着脸颊扑簌扑簌掉到地上。

一向聪慧的格瑞这时候和金一样傻兮兮的。格瑞不擅长安慰人,之前他觉得无所谓,反正也没有人需要他安慰,这时候他突然有点后悔。格瑞手足无措地看着金,最后只能伸出手,学着以前母亲安慰他的样子,僵硬地把金的头按到自己胸口,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金的后背。

金像八爪鱼一样伸手抱住格瑞,他的眼泪几乎有点烫,一大滴啪嗒落在格瑞胸口上,那种阴暗潮湿的情绪就突然从格瑞心里消失了。他也回手抱住金。金那么小,缩在他怀里抽噎着。那一刻怪物啊痛苦啊好像都不足为惧了,格瑞摸摸他的头,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让金这样哭。


长大以后,格瑞每每想起这件事都有点想笑。

他现在当然明白那不是什么怪物,只不过是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而已。对于刚刚经历灭族打击的他来说,一切温情暖意都显得太过耀眼了,尤其金活得永远那么纯粹快乐。只是当年他太小,又从来没有嫉妒过谁,就不明白这世界上有种情绪会让他忍不住伤害别人。

不过他自然没有向金解释,只在金问起时轻描淡写地说把怪物消灭了。这又引来对方一阵好奇和“格瑞好厉害啊”的欢呼。

直至今日,金偶尔还会问他怪物有没有再出现的事情,每次格瑞都板着脸说没事了,转身就是一声叹气。他觉得当年的自己实在是太傻了,可能比金还要傻一点。金看着他的眼神和看着秋的明明就别无两样,都是仿佛血浓于水的,百分百的全然信任与依赖。那种温柔的情意他失去过,却早已经重新拥有了,还要胡乱嫉妒一通,好在他现在已经明白了。

随着年龄增长,金愈发显示出他那在各方面过人的天赋。他对元力非一般的悟性,和小太阳似的吸引着周围人的特质,平心而论每一样都比小时候更值得他嫉妒。可现在格瑞看着紫堂凯莉不自知地护着金的样子,除了安心之外并没有别的情绪。

毕竟他比谁都更想要护着金。


“格瑞格瑞!”

在他前面活蹦乱跳的金突然转身,嚷嚷着一些诸如领到技能就去找他的蠢话。

格瑞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觉得之后自己的生活大概要重新热闹起来了。

毕竟除了按部就班的修炼和某些不可为人说的暗中探寻之外,他还要分出心神,挂念着一个总喜欢没事找事的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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